2014年以來，在習近平主席的帶領下，中國進入了?個自信而獨立地開展國際政策行動的新時代——其源頭可以追溯到2014年中共中央外事工作會議。

中國近期希望在全球氣候行動中發揮領導作用的愿景，也可以追溯到2014年。就在中央外事工作會議召開前不到三周，習近平主席與奧巴馬總統就氣候變化問題發表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聯合聲明。從那時起，中國就表現出在世界舞臺上展示自己氣候成就的堅定決?。而氣候變化也越來越成為中國國際形象的?個重要亮點。習近平主席今年9月宣布，中國將?爭在2060年之前實現碳中和，標志著又?個全新的里程碑。中國通過這?宣示向世界表明，其已不再滿?于成為國際?候?動的參與者。在北京眼中，中國在?候變化的領導?已如“開弓之箭”。換?之，?論包括美國在內的其他國家采取何種措施，?候問題都已成為中國的優先目標。

這標志著圍繞中國?候領導?的地緣政治格局進?了?個重要的新時代。北京須明白其將受到比以往更嚴苛的評判——這些評判也來自于發展中國家的伙伴。這種評判將尤其來自于美國當選總統拜登——他上任以后將在國內和國外實施?泛?雄?勃勃的?候?動。

為了更好地面對這些新的國際期待和責任，中國需要??提升《巴黎協定》下的2030年國家自主貢獻(NDC)目標，??加強其近期的減排努?，特別是在煤炭的使用?面。在國際社會眼中，短期內零敲碎打的努?已經不能為中國加分。同時，中國還應該盡可能努?在接近本世紀中葉的時候實現習近平主席提出的碳中和愿景，并在"?帶?路"框架下重新調整對海外?碳基礎設施的支持。如果不采取這些積極?動，習近平主席最近釋放的任何積極信號都有可能被迅速稀釋，并使中國為自?所設置的?國際期待所累。

一、走向生態文明

2007年，胡錦濤主席首次使用"?態?明"?詞來描述中國自?的?套環境理念，?習近平主席則將其納?黨的核?詞匯庫，并使其成為“五位?體”總體布局的??支柱。

為此，習主席有意將中國的做法與西?傳統的環保主義概念區分開來。在他的?態理念中，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是協調統?的。他經常強調的"綠?青?就是??銀?"就證明了這?點。習近平主席在2005年任浙江省委書記時首次使用了這句話，表明他早已認識到環境保護對經濟增長的重要性。

到目前為?，國內的形勢和需求?直是中國環境保護穩步向前發展的核?驅動因素。在2009年的聯合國哥本哈根?候?會上與全世界各國激辯的那個中國，與2015年促成《巴黎協定》的那個中國之所以不同，主要是受到中國公眾要求改善空?質量的觸動。2014年3月，李克強總理在全國兩會上宣布"向污染宣戰"，就凸顯了這?點。

就在同年，習近平主席的發?也開始強調中國的國際?候使命。這包括他多次強調的："應對?候變化不是別?要我們做，?是我們自?要做，是中國可持續發展的內在需要，也是推動構建?類命運共同體的責任擔當。"不過，在那時的中國仍然保持謹慎低調。習近平主席最終未出席2014年9月聯合國前秘書長潘基?召開的?候峰會(該峰會是巴黎?會前的重要時刻)。

盡管如此，2015年和2016年，習近平主席在黨內展開了密集的?態環境改??作，包括通過將?態?明理念寫?"?三五"規劃，并將其與"中國夢"和"兩個?百年目標"概念對接。中國的?態?明愿景也是其在2015年提交的國家自主貢獻?案中的核?思想，這是中國在《巴黎協定》下做出的第?個承諾。

這有助于說明，為什么到了2017年1月，就在以退出《巴黎協定》為綱領當選的美國總統特朗普就職前?天，習近平主席用他在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的講話，釋放出中國將堅定支持《巴黎協定》的信號。習主席當時的表態意義不容小覷。如果中國選擇利用特朗普當年6月正式退出《巴黎協定》為契機?在?候義務上混淆視聽或者甚?同樣尋求完全退出《巴黎協定》，那么《巴黎協定》不可能像今天?樣完整。為此，世界?中國?個感謝。

二、中國氣候領導力的新時代

習近平主席在今年9月宣布，中國將?爭在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這標志著圍繞中國?候領導?的地緣政治格局進?了?個重要的新時代。習主席的宣示是他自2017年1月在達沃斯演講和2014年11月與奧巴馬總統的聯合聲明以來，關于?候變化最重要的?次講話。

在特朗普時代的?部分時間里，中國在應對?候變化的國際?動中的態度?直類似于?位代課老師。北京從未明確尋求在華盛頓缺席的情況下取?代之去做更多的事情。重要的國際?候倡議，如與歐盟和加拿??起成立?候?動部長級會議(MoCA)，更多的是來自布魯塞爾?不是北京的推動。?對北京來說，這是?個輕松的加分項，但2018年底華為的孟晚?被捕所導致的中加關系緊張，讓共同主持這個論壇變得困難。

然?，9月的宣示表明，中國的外交考量現已經發?了變化。明年是各國響應《巴黎協定》?制定本世紀中葉長期低碳戰略以及提?短期?候目標的最后期限，因此，在11月美國總統選舉結果明朗之前，很少有?預計中國會在這兩?面做出任何實質性的表態。如果拜登獲勝，北京在11月?1月之間仍有?個宣示的最佳時機來應對未來可能來自民主黨政府的壓?。因此，習近平主席在美國?選結果明朗之前就為中國設置?個低碳發展路徑的決定就顯得尤為意義重?。

習主席的聲明沒有提及中國傳統上堅持的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之間的責任劃分，也沒有以任何?式將中國的?動與其他國家的?動掛鉤，這?點也非常重要。在發布聲明的前?周，習主席在中歐領導?視頻峰會上沒有回應歐洲?面讓中國承諾碳中和的提議，這表明他清楚地看到，相比被國內視為用中國的付出換取發達國家的有?承諾，單邊自主的?候?動對于中國來說已經具有更?的地緣政治價值。

三、新的評判標準

中國現在面臨的挑戰是如何達到它在國際社會眼中為自?設定的新的?候標準。這些密切關注中國?動的國家包括77國集團的發展中國家以及許多小島嶼國家，他們的?存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更依賴于中國和印度等發展中國家的?動。隨著習近平主席的宣示，印度已經首次被預測將成為世界上最?的排放國。換句話說，中國現在將在?個與美國、歐盟和日本等主要經濟體越來越公平的競爭環境中接受評判，?不是簡單地因為坐到談判桌前就能獲得褒獎。

同時，中國也需要意識到，隨著當選總統拜登于1月份就職，中國近年來為堅持執?《巴黎協定》?建立的任何良好形象都將很快因為拜登自身的?候雄??略顯失?。這包括拜登決?到2050年使美國實現凈零排放，通過新的2030年減排目標積極加?美國短期?候?動的?度，并在2035年實現國內能源系統的完全脫碳。

對中國來說，明智的做法是不要與美國的這些?動?向背道?馳，尤其考慮到更?泛的雙邊關系所面臨的挑戰。重建他們在奧巴馬政府時期建立的?候變化合作關系符合兩國的利益，?拜登——以及他任命的總統特使克里——在創建這?關系中發揮了關鍵作用。這是因為從拜登的角度來看，如果不推動中國做出更多的努?，任何應對?候變化的嘗試本質上都會是有局限性的。?從北京的角度來看，合作關系將有助于打消美國試圖迫使中國做出更多讓步的念頭，包括針對中國國內煤炭使用和“?帶?路”倡議?面的動作以及可能實施的邊境碳稅政策等等。通過?個新的包含有針對性互惠措施的“可控戰略競爭框架”，?候合作可以在兩國整體關系仍然緊張的情況下得以實現。事實上，?候變化可以有效防?全面"脫鉤"的局面，并為中美及其他西?國家搭建合作的橋梁。

這將要求中國采取?套?度成熟的戰略，包括克服對于其?候?動的國際評價過分敏感的?態，并表現出對于中國?候立場的內在弱點更深刻的理解和克服這些弱點的真正意愿。

四、本世紀中葉的雄心

首先，中國需要確認習近平主席9月宣布的碳中和目標將涵蓋所有溫室?體排放，?不僅僅是?氧化碳。根據清華?學的解振華所領導的?候變化與可持續發展研究院的模型分析，以及亞洲協會政策研究院和?候分析公司(Climate Analytics)的?項獨立研究，這將使其目標與《巴黎協定》設定的全球溫控目標完全?致——尤其是如果短期內更深?的減排能夠避免長期排放的積累。

理想的情況是，中國也會和拜登政府、歐盟以及其他G7經濟體(現在也包括韓國)?道承諾在2050年前后達到這?目標。很少有政府像中國這樣愿意開展有效和集中的長期規劃。2049年中華?民共和國成立100周年的慶祝活動為北京提供了?個合適的時間節點。

《巴黎協定》五周年紀念為習近平主席提供了進?步展現中國立場的絕佳機會，這有助于減輕國內對于碳中和目標的?些反彈，并同時為這項實質上雄?勃勃的決定帶來第?波贊譽。?少，中國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按照習主席9月的宣布，將其長期低碳發展戰略正式交存聯合國?候變化框架公約。但如果中國不能展現出在這?期限之前再接再厲的真正意愿，國際社會可能會加深對中國的質疑。

五、短期目標

中國必須準備好在短期內完成更多的減排?作，包括在明年聯合國格拉斯哥?候?會(COP26)召開前提交新的國家自主貢獻?案。雖然當選總統拜登將在上任第?天就重啟回歸《巴黎協定》的進程，但美國不太可能在夏天之前拿出2030年的目標。??旦這些目標出臺，它們將很快重建美國的?候信譽。拜登很有可能將奧巴馬政府到2025年減排26-28%(在2005年的基礎上)的承諾提升到2030年減排38-54%。

因此，中國最好密切關注這個時間表，?不是在2020年底之前簡單?零星地更新自?的國家自主貢獻目標。雖然中國外交團隊中拘泥?本的代表會意識到《巴黎協定》原本規定的更新國家自主貢獻?案的最后期限是2020年(這是在新冠疫情的影響和COP26的推遲之前)，但現實情況是，國際社會只會對中國匆忙交出雄?不?的目標做出更嚴厲的批評。現在的情況清楚表明，國際社會不會接受中國只是重復習主席在9月的宣示——僅僅把中國將在2030年“左右”達峰的措辭改為2030年“之前”。各國期待中國能在2025年之前就實現這?里程碑，同時采取?動實現現有國家自主貢獻?案中的其他三個可量化目標。

即便不考慮拜登政府提出國家自主貢獻?案的時間可能給中國提供的靈活性空間，在明年第?季度“?四五”規劃的主要內容確定之前推遲提出新的2030年目標也符合中國的自身利益。從各?面來看，這很可能會有助于增強中國的碳強度和能效措施，以及涉及國內煤炭發展的相關?動。

但為了確保承諾的可信度，中國必須利用下?個五年規劃——包括制定《應對?候變化專項規劃》和《?氧化碳排放達峰?動?案》，以及《“?四五”能源發展規劃》和《“?四五”電?發展規劃》——承諾到2025年將?氧化碳排放上限控制在100億噸，并將非?氧化碳排放控制在20億噸。這將要求中國在2025年將煤電裝機總量限制在1150吉瓦以內，并努?在2040年之前完全淘汰國內所有的煤電。這同時意味著，中國還將跨過?個具有象征意義的重要門檻，即在2025年底前將煤炭在能源消費總量中的比重降?50%以下。

“?四五”規劃還允許中國將自主貢獻?案的實現擴?到整個政府部門范圍內，?不只局限于?態環境部的努?。換句話說，?份在“?四五”規劃出臺之后推出的國家自主貢獻?案將更為有?，也將會得到更多的國內支持。這也意味著國家自主貢獻?案將可以加強?非削弱習近平主席的碳中和愿景。

然?，中國碳中和愿景的實現在很?程度上將更直接地取決于中國當前應對新冠疫情采取的經濟措施。今年以來，中國批準建設了?量的燃煤電廠，這對于綠?經濟復蘇來說并不是?個好兆頭。即使中國在電動汽車充電站和鐵路升級等"新型基礎設施"上進?了投資，但事實上中國當前正在開發建設的燃煤電站，其裝機總量比美國剩余的運?煤電機組還要龐?。

六、“一帶一路”倡議

第三個需要中國政府進?復雜重構的領域是"?帶?路"倡議，特別是中國對世界各地?量?碳基礎設施的支持。據估計，中國目前在世界各地參與建設了超過100吉瓦的燃煤發電站，包括在東南亞、非洲甚?東歐國家。

雖然有?會反駁說，中國對煤炭的支持?度實際上遠不及日本或韓國，但如果將外國直接投資與開發性融資、設備出?和?員輸出?起考慮，情況就不是這樣了。事實上，?多數估計認為，全球煤炭項目的資??少有三分之?來自中國?面，?且隨著日本在7月宣布不再為任何新的海外煤炭項目提供融資，這?份額只會越來越?。韓國國會也在尋求對本國的海外煤炭融資實施禁令，國有企業韓國電?公司(Kepco)已宣布將取消其在菲律賓和南非的兩個煤炭項目。

北京應該注意不要低估這?問題可能在未來?年對“?帶?路”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許多?帶?路東道國的態度已經發?了變化。最近，著名的?德曼環保獎(Goldman Environmental Prize)將其中?塊獎牌頒發給了加納的奇貝澤-埃塞克爾(Chibeze Ezekiel)，以表彰他在基層反對中國融資的燃煤電廠的努?。這就是?個有?的佐證。??旦有了更多、更容易獲得的清潔能源資?來源，這種態度的轉變只會進?步加快。

新當選的美國總統拜登在競選活動中表示，希望?規模增加美國海外清潔能源投資。這可能會在外交上對中國形成壓?。中國在對外能源投資上認真的實施清潔化的改?，將會擁有更多的主動權。

雖然最近由?態環境部支持的為“?帶?路”項目建立環境分級分類機制的努?值得歡迎，但對外能源投資的低碳化需要更?的?度才能見到成效。最終，中國能實施的最有效的舉措就是效仿日本和韓國，完全停?對煤炭的海外投資。北京?面固執的經濟??可能會發現這很難做到，尤其是在中國逐步縮減國內煤炭?業規模，并尋求將??和?融資本重新部署到其他地?之際。但是，中國?少可以在很?程度上將近年來在國內實施的許多環保法律和法規適用在海外的項目上，邁出重要的第?步。

結語

習近平主席在9月聯合國?會上的宣示，標志著圍繞中國?候領導?的地緣政治格局進?了新時代。那些中國僅僅因為坐在了談判桌前，或者在美國缺席的情況下仍然堅持在談判桌前?受到稱贊的日?已經?去不復返了。作為世界上最?的排放國，中國的?候決策將日益被放?到與美國以及其他國家同等的背景之下被評判。

我們拭目以待中國領導?對這種新的地緣政治模式的理解。中國在未來?段時間內就2030年國家自主貢獻?案和如何落實碳中和愿景所做的決定將是最清晰的指標，中國準備圍繞"?帶?路"倡議進?步實施的改?也將是如此。即便在發展中國家伙伴的眼中，緩慢?有限的前進步伐都將不再適應這?新形勢。

在中國國內，習近平主席為推動?候議題所做出的努?和成效有目共睹，但他是否能成為全球的?候領袖?這將是中國和習近平主席的?個關鍵的國際機遇。

這也是?個符合中國國家利益的歷史機會：?個更加具有雄?的低碳目標，將能夠提升中國的經濟、改善中國的環境，并更有效加強中國的能源安全。

(作者系陸克文，澳大利亞第26任總理，亞洲協會政策研究院主席)